按:这是今年4月初来自苏黎世Helmhaus美术馆的一篇访谈,1月底2月初国内刚开始疫情的时候,国外的朋友们都很关心。没多久,欧洲疫情爆发,美术馆和机构都开始运作线上内容,于是有了这篇访谈。2020都年底了,翻出来看年初时候的心情。
Q: 您住在中国哪里?过去几周的停工对您的日常生活有何影响?
A: 我住在中国西南的昆明,从1月23日各地封城算起,已经停工两个多月了。对我而言首先是不确定性几乎笼罩在所有事情上,出行、做工作计划、生活。更重要的是,需要在各种谣言、官方发布和现实经验中过滤出准确有用的信息,并作出预判。另一个影响是,在家的这段时间需要重新找到生活的节奏和目标,调整心态,通过阅读、画画、写作来缓解封闭在家的焦虑。现在中国的情况基本得到缓解,我也常常出门和朋友见面,和家人去附近郊外游玩。
Q: 该病毒是否影响了您的工作方式?
A: 当然,首先还是不确定性的增加,原来的各种计划现在都推迟或取消了,尤其是国际项目,现在全都停了,什么时候恢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全球各国应对疫情的成效。但另一方面,网络提供了一些替代方案。我过去会更注重现实中的现场经验,注重人和人真实的见面,网络只是临时工具,现在网络成为一种替代现实,社交、上课、工作坊、会议、升旗仪式、爱国教育、导览、项目评估、批改作业、表演、音乐会、销售、拍卖全都(也只能)在网上进行。现在的情况是,全球疫情恐怕不会在短期内结束,那我们只有去适应这样一种替代现实,重新确定自己的位置还有世界的位置。当然,由于大量时间在家,我也有更多时间去整理和反省自己的工作,不像以前主要由事情推着向前走。
Q: 在封锁期间是否有中国艺术家的合作项目来维持文化交流?
A: 有一些在网络平台上做有关新冠肺炎的项目,现在的展览大部分都跟疾病隐喻、口罩、身份、时代焦虑有关。已经成型的合作与协作项目现在还不多见,但是大家私底下都在互相联系,通过谈话和一些小的尝试来找到突破口。现在大家面临一个重大危机,一个历史转折点,人们需要时间重新确立锚点。我所知道的是,很多人都在重新整理自己的过去。因为很多人都意识到,这次危机让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误判的陷阱。但对很多人来说,首先是生存下来。
Q: 瑞士许多美术馆由于必须关闭而开始扩大其社交媒体活动。中国是否有类似的机构做这方面的努力?
A: 一样的,而且非常普遍,大家都开始尝试用网络直播的方式导览、直播表演,在社交媒体上展示新作、艺术家随笔和访谈,这个时期的艺术机构更加注重内容生产和社交媒体上的互动。当然,还有一些独立机构,也在安排小型线下展览,或者等待疫情过去。
Q: 当您在苏黎世时,您曾说过中国的艺术经常以社群为主题。在“保持社交距离”的时代这是如何发展的?
A: 我想你可能指的是社会介入式艺术,一些艺术家把人际关系、权力架构等社会场域当作实践领域。在疫情时期,大范围的人和人的连接基本被阻断或者被挪到了线上,人们在现实中被限制在了家庭环境或者独处的私人空间。我也知道身边有艺术家朋友发起了社区互助项目,通过艺术课程来帮助社区里的居民缓解居家隔离的焦虑。也有一些朋友通过发起小型线上社群,为急缺医疗物资和生活用品的人提供帮助。我想,这可能会启发一些艺术家包括策展人去思考,如何重新激活人与人之间的连接。
Q: 由于新型冠状病毒的爆发与我们对待动物的行为有很大关系,是否有艺术性的尝试在中国推广素食生活方式?
A: 中国的素食生活主要有两个传统,一个是佛教传统,不杀生,不吃肉,艺术家群体里有佛教信仰或者认同佛教理念的人一直比较多。另一种基于环境保护的缘故坚持素食,这主要在年轻一代人身上慢慢被接受。当然,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很多城市禁止市场宰杀动物的生意。总体而言,人们对待新型冠状病毒爆发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信息透明上。
Q: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艺术学生的表现如何?他们是否参加了在线课程,并且经过了这么长的休息,就能毕业吗?
A: 艺术类学生已经在网上上课一个多月了,我在一个学校教艺术史课程,学校指定学生观看线上视频资源,我们也有直播课程,然后讨论,回去做作业。画画的学生也是通过网络提交绘画图片给老师们看。可能比较占便宜的是需要出去拍摄的学生,据我所知今年毕业学生取消了拍摄纪录片的任务,改为写作拍摄方案。今年很多艺术院校的招生考试甚至取消了专业部分的考试,只看文化成绩。
Q: 从远处看:您认为这次危机会给瑞士/欧洲的艺术实践带来更大的改变吗? (是否完全转向艺术的非物质化?)
A: 首先,我认为此次危机会带来一定程度新兴网络技术的全球普及,互联网完全成为一个临时性的替代现实,这是一种应急方案。在应急情况下,有的地方会采取一些大规模的应急措施,疫情结束后,这些措施可能会成为常态。我认为人们仍然渴望回到现实,而不是活在互联网或者大数据中。今天的新闻,中国黄山,一个著名的旅游地点,短短两小时就挤满了两万人,人们把这称作“报复性旅游”,因为人们在家里被憋坏了。从这个角度将,疫情过后,人们会更加注重真实,渴望真实,它可能是物质的,也可能是关系的,而不是一种技术过滤后的虚拟现实。去物质化或者非物质化从上世纪60年代的欧洲艺术就开始了(或者更早),但是我们可能要告别那个激进的“害怕无聊致死”的时代了,这次危机让我们重新面对真实。
Q: 在封锁期间必须取消展览和集市。中国艺术家如何应对这种经济反冲?
A: 大部分中国艺术家其实都有艺术之外的其他收入,教书、开培训班、在艺术机构任职,但现在绝大部分工作都处于停滞状态。最近也有一些机构在组织线上销售和拍卖活动,总之,艺术家自己(必须)会找到一些办法生存下去。
Q: 什么时候下一场展览,您认为有可能开幕吗?如果没有,您是否有替代计划让人们体验您的工作?
A: 本来4月中旬会有一个本地公共空间的展览,现在不知道是否会正常开幕,还在等消息,每周的变化都很微妙。再下一个展览是5月份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一个非正式展览,希望能正常开幕。这段时间没法做展览计划。我自己近两个月主要是在阅读、画画、写作,也录制了一些田野录音,记录特殊时期的声音,在互联网上和人分享。这段特殊时期,我能做的就是记录、思考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