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诺茨:艺术有保障……

“在瑞士,艺术有保障……”

人物 阿德里安·诺茨(Adrian Notz) / 伏尔泰小酒馆艺术总监

空间 瑞士苏黎世伏尔泰小酒馆 (Cabaret Voltaire 也称“达达之屋”)

时间 2018年6月14日下午

伏尔泰小酒馆 1916年达达运动的诞生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成为达达主义者们的避风港。今天伏尔泰小酒馆专注于达达的历史及其文化遗产,是与历史达达运动进行哲学和艺术交流的重要据点。

阿德里安·诺茨(Adrian Notz)

阿德里安·诺茨(Adrian Notz)

罗菲:我到苏黎世的第二天就来造访了小酒馆,当天晚上看了一场诗歌的行为表演,我注意到这里的表演常常与诗歌有关。

诺茨:我们常常很混合,你看到的这段时期的活动叫“玩笑与怒火”(Fun and Fury,注:此名也是回应特朗普的著作《炮火与怒火》),我们有实验音乐、行动表演、哲学、视觉艺术,这里的很多行为表演都和读诗有关系。那晚的表演是一个被称作“诗歌军团”的表演,那是表演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分。

罗菲:这种与诗歌朗读联系在一起的表演是瑞士或者欧洲行为艺术的一个传统吗?

诺茨:不止在瑞士,在欧洲德语国家很多表演都是这样,有关口语的行为艺术,比如演讲或者读诗成为一个表演。对口语的应用仍然是行为艺术非常重要的方式。身体语言的方式是更早一代艺术家擅长的,因为那代人来自舞蹈领域。

Word Up!«twenty seven poems for getting high and forgetting down too» premiere Performance by James Massiah, 2017-12-12

Word Up!«twenty seven poems for getting high and forgetting down too» premiere Performance by James Massiah, 2017-12-12

罗菲:这间小酒馆诞生于1916年,当年夏天就关闭了。

诺茨:是的,当时只开了5个月,从2月到6月。

罗菲:然后从新闻上再次注意到这个地方,是2001年,被一群自称新达达的艺术家占领。那这中间85年这里发生了什么?

诺茨:1916年夏天之后它改名字了,但其实直到七八十年代这里都是餐厅、酒吧、俱乐部,到了九十年代基本关闭。但里面的样貌和风格基本没变。因为废弃,到2001年被艺术家们占领。当时他们搞了一场达达狂欢,他们宣称从屋里往街上撒一百万瑞士法郎,事实上他们只撒了五千,那也是很多钱,很多游客捡钱。

Performance 4 Evenings «OhBasement OrderattheBar!», Performance by Rasmus ergmann & Soren Berner, 2017-11-28

Performance 4 Evenings «OhBasement OrderattheBar!», Performance by Rasmus ergmann & Soren Berner, 2017-11-28

罗菲:对于瑞士艺术家来说,他们会认为达达是他们的一个精神传统吗?

诺茨:我不这样认为,因为达达不是瑞士的艺术运动,而是国际性的艺术运动,而且是85年之后他们才注意到。事实上影响更多来自国际艺术家对达达的兴趣,包括中国艺术家。外界比本地人更看重这个地方。

罗菲:伏尔泰酒馆是一个艺术家自营空间(OFF SPACE)吗?

诺茨:不,它是一个学会,我们有一个董事会,我是由董事会聘任。这个学会是一个非营利性组织,像一个基金会,在瑞士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学会。我之前在韩国光州听说在亚洲成立一个基金会非常难,需要五百万美金的注册资金。但在瑞士,只需一张申请表就可以了,然后宣称我们自己就是基金会。成立学会跟成立基金会差不多,有三个人就可以成立,完全合法的,在瑞士有差不多四十万个这样的学会吧,通过学会可以做很多事情。

罗菲:艺术家自营空间也会用学会的方式来运作吗?

诺茨:不只是艺术家自营空间,包括很多机构,比如现代美术馆也是基于一个学会,可能剧院会是公司化运作,但一般艺术机构都是这样的非营利性学会。

罗菲:作为非盈利性学会,你们是否会为日常运作的需求担心?

诺茨:会的,非营利并不意味着你不需要钱。

罗菲:你们有多少职员?

诺茨:我们有6个全职员工,15个兼职。

罗菲:我听说你们有4个策展人,对于这样的小型空间,是相当庞大的策展团队。

诺茨:哈哈哈,是的。我们每年邀请4位策展人合作,我们共同制定年度表演计划,每个策展人每个月安排一个表演,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有一场表演。他们每个人有各自不同的切入点,这会很好玩,如果长期是一个策展人,那会很无聊。当然,他们也不是全职,这也会节省很多开支。

Cabaret Voltaire 伏尔泰小酒馆外景

Cabaret Voltaire 伏尔泰小酒馆外景

罗菲:你们每年做多少活动?

诺茨:取决于具体情况,比如2016年是小酒馆百年庆典,那一年我们开始计划做165场活动,从2月15日至7月18日每天都有很多很多活动,活动每天从早上6点半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实际上我们最后做了230场活动。

罗菲:那太疯狂啦!

诺茨:是的,但这是一百年才一次。我们早上6点半开始是一个类似于基督教的晨祷仪式,每天早上我介绍一位达达主义者的作品,总共150位。这都是由我来主持,幸运的是,只有其中6次只有我一个人,其他时候都有观众,有时2个人,有时10个人,人数不定。那段时间我们每天在楼下舞台上有表演,在楼上有讲座或者音乐会。

罗菲:在这里展出的艺术家是由你邀请还是他们跟你提出申请?

诺茨:都有,问题是一般跟我们申请的自称达达主义者的艺术家,品质都不怎么好,所以我更倾向于邀请艺术家。因为达达主义本身已经是很早的事情了,也发生了演变,甚至最初的达达主义者都成了超现实主义者。达达来自一个没有任何意思的词,用无用的事物改变世界,这样的观念已经融入到整个艺术观念里,如果今天还有人宣称自己是达达或新达达都是可疑的。

罗菲:小酒馆身处游客非常集中的古城区,你们的主要观众群体一般来自哪里?

诺茨:因为我们的节目比较丰富,除了百年庆典、表演,也有学术讲座,诗歌活动。有时房间里挤满了60岁以上的老人,有时都是些年轻的嬉皮士。在百年庆典那几个月我们有八万人来访,一般每年有四万人来访。当然,中间也会有一些游客慕名而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罗菲:关于你自己能否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诺茨:我是2004年从这里开始的,最初我是总监助理。事实上我是到这里工作才真正了解达达,我之前知道的不多。我之前是在苏黎世艺术大学学艺术理论,更早我学了两年的艺术,因为最开始我是想做艺术家,后来发现自己在策展方面更强。并且有过艺术实践之后再学理论,你会对理论理解更生动,也更明白艺术家怎么工作和推进,而不是纯粹从学术和理论的角度来理解艺术。也不只是把艺术当作自己理论框架里的案例,而是可以跟艺术家们展开合作和互动。

Cabaret Voltaire

Cabaret Voltaire Hall poster © Carlos Amorales photo © Nicolas Duc 2017

罗菲:在中国,2000年后产生了大量艺术空间和社区,包括一些替代性空间,但现在整个情况有很大的不同,人们注重发展文化创意产业。

诺茨:这里也是一样,我不是很喜欢“创意产业”或“文化产业”这种概念,就是把艺术、设计和经济进行挂钩,产生持续的效益,通过衡量投资与收入来选择艺术和文化,像电影工业那样。我之前去过香港,看到很多艺术空间都跟商业有关系。相比而言,瑞士的艺术环境就像天堂一样,你可以不断做实验艺术,不停谈论艺术哲学议题……瑞士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温泉浴场……即便是一百年前来到这里的达达主义者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在欧洲,离瑞士不太远的地方,数万人被杀,但瑞士还是一片祥和,我们可以跳舞、歌唱,甚至尝试找到艺术的新的表达方式。但我想很多人身处瑞士这种“温泉浴场”,并不明白其重要性。在这里我们不需要为生命担心,我们仍旧可以吃喝玩乐,这是一种自由。有人说瑞士很无聊,没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人烟稀少……但如果你意识到你身处一个“温泉浴场”,那正好不过,人很少,安静、没人打扰,大多数东西还有点贵——因为这里是“温泉浴场”,你尽管放松享受生活。

Roman Signer, «Zuoz (Zelt)», 2010

罗菲:这很有意思,因为我来之前不少人跟我说瑞士很无聊,整个社会没有问题,那里的艺术也很无聊(boring),你怎么看?

诺茨:我不认为无聊,因为我们这里也诞生了很多杰出的艺术家。尽管我们身处欧洲的中心地带,但我们还是有一种山谷思维(Mountain Valley thinking),不少杰出的艺术家甚至来自大山里,比如罗曼·西格纳(Roman Signer),一生可能没有见过太多世面,看上去像书呆子,但这也很好。瑞士也经历过几次装置和雕塑的艺术运动,有的作品甚至具有很强的挑衅性,比如克里斯托夫•布切尔(Christoph Büchel)的装置,他经常做一些探索极端心理的探索。所以我不会说我们的艺术是无聊的(boring),或许你可以说有点闷(bored)。当然,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相比,我们这里确实没有太多大问题,这里没有贫民区。

Christoph Büchel, Training Ground for Democracy

Christoph Büchel, Training Ground for Democracy

罗菲:这里也谈到对其他人的责任与担当,比如我刚到苏黎世先来了伏尔泰小酒馆,然后我又去了波兰奥斯维辛,就是这两种极端,一边是富裕国家的自由艺术,一边是有关人的恶。

诺茨:我们这儿有一位德国哲学家说,瑞士有对正常状态的保障。这里没有例外紧急状态,当然你可能会说这太无聊了。但如果这种正常状态得到持续性的保障,那么像奥斯维辛那种事情在这里就不会发生。“正常”和所谓的“无聊”其实也正是人们所期望的生活,这种保障源自政治中立。但瑞典太政治正确了,甚至对我这个瑞士人来说都太难以应付,那里超级透明。但瑞士有来自意大利、法国、德国等不同文化的影响。甚至世界各地各个国家的资金都储存在这里,这里既像一个“温泉浴场”,更像一个黑洞,一个风暴眼,即便周围正发生着混乱,但这里很平静安稳。所以谷歌公司在欧洲的总部设在这里,世界上最大的数据库、最安全的银行,大多数NGO也都在这里。

罗菲:因为这里稳定正常,安全有保障。

诺茨:是的,在这里保证是正常运转的,这是一种中立的正常状态。

罗菲:所以这里的艺术也是被保障的,哈哈。

诺茨:是的,在瑞士,艺术有保障,所以除了那些杰出的艺术家,还有艺术巴塞尔、乌里·希克、汉斯·奥布里斯特等等……这里并不无聊,还挺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