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雄访谈:云上的梦境
文:罗菲
按:常雄是一位来自云南大理彝族寨子的艺术家,他主要在布面和纸本上从事油画或丙烯绘画,他的绘画有好些不同的面貌,有时给人一种漫游于超现实云端的画面感,有时又把咄咄逼人的生死场景再现,有时给人一种微观的诗意画面。他的绘画率真、爽快、直接,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常雄将于2015年9月11日在昆明蓝谷存在艺术空间举办他的个展。本文是基于两次造访他工作室所做的访谈整理而成,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艺术家常雄的个人成长经历和他在艺术上的独特理解。
2014年1月23日下午、2015年7月29日下午
常雄工作室,昆明明日城市

《在云上》布面油画130X150CM 2015
1.个人成长经历
罗菲:从自我介绍开始今天的访谈吧。
常雄:我1984年出生在大理漾濞县石竹村的一个彝族寨子里。我有两个妹妹。不到一周岁,我第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听说那时我脖子上长硬头疮,发炎后咽喉到脖子右边直接穿了洞,当时家里很贫穷,不能去医院,家人都觉得只是时间问题,活不了多久。但我母亲不忍苍蝇在伤口里爬来爬去,下蛋生蛆,为了避免增加我的痛苦,她用鸡毛蘸着核桃油小心的穿过伤口,轻轻的给伤口四周抹油,可能我太小,感觉不到痛,意识里只觉得有火一直在烧我的脖子。她的行为给伤口起了消炎作用,我幸免了。
也是在同年,我又经受了比那更遭的意外,父母至今都不愿提及,那是他们的阴影,他们的痛。一次偶然,听我叔叔轻描淡写说起过,他说那是我又一次接近死亡,在那一年多里,我没日没夜地哭嚎,把整家人的心都哭碎了。母亲提起这段日子总会流泪,我们姊妹再也不问过去的事。
以后稍长,记忆深刻的是放牛,还有做农活和上学。小时候我怕羞,很腼腆很孤僻,喜欢独处。我接触最多的是父亲和他的徒弟们。父亲是个集木匠、石匠、铁匠、泥水匠于一身的手艺人,就是当地人说的吃百家饭的人,别人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做,幼年时期随他四处奔走,学会做很多事情,也有机会看到民间各种器具,各样精美雕饰。我把我喜欢的那些形象刻画到石头、木板、墙体以及土坯等能让我折腾的地方,也会给他们画图样,或跟着他们打石头,雕刻。这样的一些经历,培养了我对画画、雕刻和建筑的兴趣及对美好事物的爱,扎实了我的好奇心,为现在成为游子奠定了基础,铺开了路。
罗菲:你父亲给了你最初关于艺术这门手艺的启蒙,你自己是怎么开始学艺术的?
常雄:我在大理中等师范学校学习,在那里学幼儿美术,一共学了三年。当时国画的课程比较多,篆刻、书法、工笔、写意都教。我自己特别喜欢写意。毕业后一年我到昆明参加了艺术考试。

《怠》纸面油画 27x30cm 2008
罗菲:现在看你许多画里都有借鉴国画的技法。
常雄:我就是喜欢国画山水中庞大辽远的气势,水墨酣畅淋漓的韵味。它有接近自然、人心和贴切生活的东西。
罗菲:你刚才提到自己是游子,你有时会沿路搭车去中国西北部游历,你看到了怎样的中国?
常雄:在游走的过程中我看到农村都很淳朴和真诚,虽然经济上看起来比较贫乏,但比起很多城里人更安定,内心更平和。我们这一代农村孩子和城里孩子很不一样,我自己觉得能吃饱穿暖,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很踏实了。虽然现在也有很多农村人往城市走,城市人也会去农村看可开发的东西,但是在我看来,这不是开发而是掠夺。
罗菲:这也导致农村的人际关系发生变化是吗?比如在你家乡。
常雄:是,现在很多人都会向经济看齐,哪怕是栽一颗树都会去争夺地方,互不相让。但有的地方还是不一样,人们很单纯,很乐意去帮助别人,在西藏我就感触特别深。
罗菲:你在路上搭车容易得到信任吗?
常雄:搭上我的人都比较信任我吧,在交谈中他们知道我是少数民族之后会问很多关于少数民族的问题。比如我们民族的性格怎么样,生活是什么样,然后大家就渐渐融洽了,路上也很放松。

《围观》纸面油彩 26X40CM 2011
2.两个世界
罗菲:在你的作品中我注意到有几个主要对象,人、动物和丛林,都是野生状态。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他们看上去都比较孤独,一种游离的状态,这是在表达你和家乡或者说世界的某种关系吗?
常雄:可能我的作品会有意无意的透露这种信息,但这不是我本身的出发点。我认为一切存在的生命,它们本身既是独立的,又是有关联的,是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关系。
罗菲:你的画面中有两个世界,它们同时在发生着什么。比如这张作品是一群人在山脚下,山的外面是另一个城市或者村落。你好像在暗示它们之间有潜在的关系。
常雄:就像今天我们在聊天一样,在我们看来,这个事情很有意义,但是也许在这个时间段的另一群人看来,这个事情对他们毫无意义。比如说人类和蚂蚁,他们各忙各的事情,看上去彼此毫无关系却又息息相关,有时候我觉得世界是混沌在一起的,只是我们更多时候习惯用一个维度去看多维世界。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跳出习惯性的维度来审视世界,这么想了,就画了这种画面。
3.云上的梦境
罗菲:你这一组“在云上”这个系列里云的形象最初是怎么来的?
常雄:小时候我们那里环境比现在好,下雨之后云层就会出现在眼前,我就想,要是能把牲口赶上去就好了。小时候经常有这种幻想,于是就把小时候的幻想和现实画进画面。这种场景在以前的生活中太常见了。
罗菲:你小时候家乡的物资都是靠马帮和牛是吗?
常雄:是的,那时没有公路,只有崎岖的乡村土路。骡子是最好的运输工具,牛是最好的劳作工具,所以我们自己是不杀牛吃的。

《云上马帮-1》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09
罗菲:在我整理你作品的关键词中,有一个是“梦境”。你的作品中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梦境感,它不是浪漫的童话书写,而是来自切身的农耕记忆。
常雄:对,这和生活有关。耕地我也会,几乎农村里所有的活计我都会。从播种到收成,所有的过程我都会,甚至篾匠我也会。
罗菲:什么是篾匠?
常雄:就是用竹子编一些器具,比如簸箕、背篮等。所以这些都是和我的生活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我的那些生活经历就像梦一样的,它们已经变成回忆,和现在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罗菲:画面中的动物好像是背井离乡,去往一个不明确的远方。
常雄:我觉得人在城市或农村应该可进可退,游刃有余,而不是对立的关系,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更和谐,更平衡地去生活。
罗菲:你的画面中黑色用的比较多,这和彝族文化有关系吗?
常雄:黑色在彝族传统里是男性的主要颜色,女性用的颜色要鲜嫩些,比较多样。
罗菲:你自己怎么评价你的艺术?
常雄:我感觉就像是自己和自己的对话,有点像玩的一种状态,可以提供我快乐和思考。画画就是消磨时间,充实日子,也是一个自言自语的过程,作品只是宣泄的产物。

《云上马帮-2》180X200CM 布面油画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