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前奏

尾曲

我像一只铁锚在世界的底部拖滑
留住的都不是我所要的
疲惫的愤怒,灼热的退让
刽子手抓起石头,上帝在沙上书写

寂静的房间
月光下,家具站立欲飞
穿过一座没有装备的森林
我慢慢走入我自己

作者:托马斯·特罗斯特罗姆(瑞典)
翻译:李笠

一个由各类神话精心打造的世界,充满激情、诱惑、魅力四射、五彩缤纷,令许多人付出极高的代价要换取今世和未来人们的尊敬与仰慕,从黄牛手中高价赎得成功快车中的一张站票。然而,当一个人开始真正思考,剥开坚硬华丽的外壳,才留意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发现其中充满不能回避和隐藏的伤害与谎言,发现这个世界的发动机是由权力和仇恨组成,发现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每个人都不完美,发现“留住的都不是我所要的”,得到的与追求的相去甚远,革命的初衷与成功的回报不在一个世界。

为了成功,我们学会了毫无原则的妥协退让,将孩提时的梦想与良知当作破旧衣裳丢掉,穿上世故圆滑愤世嫉俗的马甲。忍耐非但没有造就高尚的品格,反而令人变得更加易怒。我们借助私人侦探揭发他人的罪状,他人借助暗处的摄像头记录我们正在进行的勾当。人们用石头礼尚往来,耶稣却弯着腰用指头在地上画字,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约8:3-11)

深夜的孤独与寂静最让人恐惧,因为稍不留意,真实的声音就会从心底深处浮现出来,所以现代人喜欢借助夜宵、卡拉OK、电视剧、网聊、麻将和一夜情来掩盖,让自己处于一种忙碌与交际的态势。“祝忙”成为现代人的一种祝福方式,于是我们再也没有时间去留意内心深处真正的遗憾与期盼。

然而一旦我们独自静下来,花上半个小时待在房间里回忆和默想,我们便会渐渐察觉这个世界的真相,和自己的真相,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是冷漠和竞争,不是指责和怨恨,也不是这个世界好不靠谱的谎言和垃圾,而是无条件的接纳和爱。从拼杀中退回来,才发现得到他人自由的爱,比尊敬与仰慕更重要,渐渐卸下幻想中那个心高气傲的自我。

而自我的尾曲,正是信仰上帝的前奏,新生的盼望所在。

《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有感。

每个人命中都有一个阴沟

害怕有一千种,恐惧只有一个
快乐有一千种,平安只有一个
罪行有一千种,罪性只有一个
妥协有一千种,赦免只有一个
——北村题记

北村的《我和上帝有个约》读完,终于证实了我几年前的一个恐惧,那就是每个人命中都有一个阴沟,一不小心就要翻船,谎言、假帐、假学历、假身份、情人、奸淫、杀人越货、灰色收入、不义之财、骄傲自满、自以为义……只是有的没有被主人隐藏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船就翻了,有的隐藏得非常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我把你灭了,没人知了,也有的阴沟因为离今天太遥远,过了追诉期,比如儿时的谎言,无人问津,但并不代表人们会因此而放松警惕、卸掉恐惧、远离噩梦,一个被称之为心病的东西在体内时隐时现。世上没有义人,一个也没有,良知深处有一个声音会追问我们所做过的一切,包括那些我们铁定认为没有错的行为,和那些无意间说出来的理由十足的谎言。除非有一天这个阴沟被遮盖,否则恐惧永远也不会从人心中退去。哪怕在那些老实人心里,哪怕在理想主义者深处。

北村力图在故事中呈现认罪悔改在生命转变中决定性瞬间的力量,也就是道破事实真相,让命中的那个阴沟在人面前更在上帝面前得以坦然暴露,哪怕冒着被审判的危险,如同杀人犯陈步森为了让被害人的妻子冷薇恢复记忆,不惜冒着被冷薇认出来被揪去枪毙的危险,依然左顾右盼义无反顾地去爱她——这个亲眼目睹他杀害自己丈夫的杀人犯,然而他却这样去做了,他知道在他心中有一个律,这个律显然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良知,他更体会到罪不是我们所能背负的,因为罪让我们活得太累(尽管已经到了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指控他杀人的地步,除了其他几个同伙外)。小说后半截北村展开关于原谅关于宽恕关于爱的挣扎,加害者反复挣扎之后决定认罪悔改,企盼被害者能给予原谅,然后自首接受审判,被害者却故意忘记加害者曾经对她做过的一切,非要将他千刀万剐,死不宽恕,如同鲁迅死前的名言“一个也不宽恕”,生命因此呈现出质的区分,罪人悔改认罪,生命变得自由而阔达,被害者在恨中自义、自怜,如同那头凶猛的熊不停地舔冰块里混着诱饵的匕首,匕首划到舌头流出腥味的血,还以为是敌人的血,越加兴奋,最后身亡。而那些旁观者凭着血气为各自的学术理由、收视率、和自以为义,在悔改与宽恕的挣扎之外摇旗呐喊,从始至终与当事人无关,与他们自己的灵魂无关,到头来一个都不如那个杀人犯陈步森。小说就在逃避与悔改、怨恨与原谅、恐惧与平安的张力中铺展、辩论、犹豫、拿定。故事很精彩,扣人心悬,这里不一一赘述。

关于小说里的信仰表述,我只觉得,北村为了不让小说落入福音单张的水平,在表述基督信仰价值观方面显得有些闪烁其词,在汉语文化缺乏基督价值观的背景下,我怀疑只有对基督信仰了解的人才能识别其暗语,非信徒在阅读时是否会有一些疑问呢?(虽然那些疑问只是非常细微的局部,并不影响读者对故事整体的体会)无论如何,北村是在尝试一种新的写作,以基督信仰为内核展开的叙事,这在当代汉语文学里是没有前车可鉴的。

这里有在线阅读版,但读起来似乎不那么自在,仅供参考。http://www.ddwenxue.com/html/hyjd/cplz/20080916/2219.html

相约星期二

由于一堂英语课家庭作业我开始阅读《相约星期二》英文原著(Tuesdays With Morrie),但英文水平有限,虽然读懂了大部分,但仍然觉得像是隔了一层纱,雾蒙蒙的。于是找到中文版读了一遍。主人翁莫里是个具有宗教情操的人,懂得人生的独特价值,有自己的世界观,他对年轻人所教导的负责任、要有同情心、给予、奉献、相爱等等都十分鼓舞今天失落的年轻一代……于是他的格言便是“相爱或者死亡”。以至于他对感情特别敏感,他十分眷恋甚至依赖与好友的相处(甚至身体接触)。

然而说实话,这本畅销书始终没能撩起我的激情,因为它不够彻底,或者说莫里的世界观仍不够彻底不够清晰,他用他教导劝化的恩赐身体力行了对“彼此相爱”的信念(也就是耶稣归纳的两条最大诫命的第二条“你们要彼此相爱”),并且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态度,然而在生命的深度上缺乏一个根基,也就是最大诫命的第一条“尽心尽意尽力尽性爱主你的上帝”,这或许源于他的童年遭遇(很早的独立生活),或许源于他对上帝的不满(他认为上帝对约伯太过分了)。然而一个能彼此相爱的人群、社区,其中的人却不相信一个“爱的源头”,这样的结果便是流于宗教情操的浪漫情结,将自己比喻为一只蝴蝶或者浪花,实则是无依生命的飘荡写照。他问上帝:“我能变成天使吗?”由此,一个奉献毕生爱人如己泰然临终的人却在造物主与被造物之间含混不清,出于谨慎,将自义作为圣化天使的砝码留给自己,将盼望永生的意愿丢给上帝,于此,《相约星期二》也就成了一碗与《读者文摘》相当水平的“心灵鸡汤”。但无论如何,在当今心灵价值匮乏的中国社会,仍旧特别需要这样自诩为“一个终生的教师”并委身在年轻人中的榜样。问题是,在我们的文化社会里是否预备好了这样一份可以当作“心灵鸡汤”的宗教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