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利斯塔海边驶回利勒桑,
他们一直在车上笑个不停。
他们笑自己在海边长出了猴子尾巴,
他们笑自己成了会搞恶作剧的绵羊,
他们笑旁边的人居然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他们一直在笑这台汽车,
因为它一旦停下来,就不会笑了。
2017-4-20
//
航班从克里斯蒂安桑
飞往更南方的中转站。
告别大雪纷飞的黑森林,
有祈祷和嫩羊肉的复活节宴席。
我要去南方赴约,
因为那里有石头雨
和刚发芽的葡萄树。
在另一场宴席中,
我又忘记了自己身在南方。
2017-4-18
从利斯塔海边驶回利勒桑,
他们一直在车上笑个不停。
他们笑自己在海边长出了猴子尾巴,
他们笑自己成了会搞恶作剧的绵羊,
他们笑旁边的人居然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他们一直在笑这台汽车,
因为它一旦停下来,就不会笑了。
2017-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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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班从克里斯蒂安桑
飞往更南方的中转站。
告别大雪纷飞的黑森林,
有祈祷和嫩羊肉的复活节宴席。
我要去南方赴约,
因为那里有石头雨
和刚发芽的葡萄树。
在另一场宴席中,
我又忘记了自己身在南方。
2017-4-18
画家夏华的先生欧文是音乐发烧友,家里有全挪威唯一的一对美国人造的顶级手工音响,它们比人还高,像两座哥特教堂一样耸立在客厅。欧文就像祭司一样主持着一场音乐弥撒,给客人播放不同类型的唱片。唱片机针头在唱片上摩擦的声音让你知道这一刻是真实的。沙发正中间是唯一绝佳的位置,我们换着座位轮流听,就像轮流领受圣餐。
我们一起听科恩,从科恩40岁时候唱“我的吉普赛老婆呀你在哪里”,听到他82岁在最后一张唱片里深沉地告别“哈内里——哈内里——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主……”欧文说:“你们在座的,谁八十多岁时候声音还那么好听,我给你们跪下。”我们都爱科恩,爱他的声音,爱他特有的忧伤与优雅,还有这位犹太老人与上帝的爱情。
这天是复活节假期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奥斯陆下着密集的小雪,所有人都赶回家去和家人团聚了,或者去挪威北部的山里滑雪,去南欧街头参加游行庆祝。奥斯陆街头一片萧条,没有人做生意,没有人喝咖啡,只有美术馆还排着长队。巴士、地铁的时刻表、路线、出站口全都乱套了,只剩下傍晚天空的殷蓝如期而至。
在火锅聚餐的尾声,欧文说:“今天真是够混搭的:复活节居然下雪,在奥斯陆吃重庆火锅,还配深海鱼,还有红酒配酸奶,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场行为表演……”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强调这真是一场非常奇怪的混搭。但我想这也是邀请。
雨和雪一直在下,露台地板结了薄冰。这一刻的光线十分迷人,所有颜色都褪去了,树枝也弥漫着那种自信而沉稳的殷蓝色,和一种消瞬即逝的灵光。
我说我给大家做个行为吧,献给科恩,献给夏华和欧文。让我们先听一遍科恩最后那张专辑里的《契约》(Treaty),这首歌科恩写了20年,深情而灰暗的小曲。
“我眼见你化清水作美酒,也眼见你变美酒回清水……”科恩这样开头,那是耶稣行的第一个神迹,在迦拿的婚宴上。对,也是一场宴席。
麻烦再帮我加点酒,我跟欧文说。
一遍音乐放完,我抬着一杯红酒,推开玻璃门,赤脚走到露台上,身体不由控制地颤抖。
我把红酒举杯到眼前,很慢很慢地把酒滴洒在我的双脚上,流淌到雪水中。一滴一滴地来,抖动太厉害,也会洒下一片。太冷了,脚掌都非常紧张,它们开始互相搓。酒洒在脚上的时候,心理甚至会感觉稍微暖和一点,一种莫名的安慰。
空气凝重,主人和客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眼里只有这一杯血红的酒和一直紧张的双脚。红酒和雨雪洒落在脚背上,在脚掌下交融,是水变成了酒,还是酒变成了水?手不住地颤抖。
空酒杯,我矗立着抬了一阵。行为结束。地板上留下一滩粉红色的液体。
进屋里,朋友们送上毛巾和外衣。我看到欧文哭了。
天色进入更加深刻的殷蓝,似乎灵光已经散去,庆幸作品已经完成。把它献给夏华和欧文,还有天堂里的科恩。
2017-4-14 于奥斯陆
2017-4-10
“艾玛与爱德华——孤独时候的爱情”
蒙克美术馆(奥斯陆)
策展人 Mieke Bal
这是一个蒙克绘画与当代电影人Mieke Bal与Michelle Williams Gamaker独立电影《B夫人》对话的展览。电影《B夫人》是对法国作家福楼拜小说《包法利夫人》(1856)的现代演绎,讲述艾玛嫁给一个善良的医生,却很快厌倦平淡的婚姻生活,频繁更换情人最终走向自杀的故事。在卷入各种关系时,艾玛还十分热衷于奢侈品消费,后来毁掉了自己和家庭,最终绝望服砒霜自杀。
策展人认为在过度浪漫幻想和消费主义盛行带来的迷茫中,这个故事在今天仍然在我们身边持续发生。这个展览通过营造蒙克——“爱德华”先生与福楼拜的“艾玛”女士的邂逅,邀请观众观照和反思我们的社会本性,以及因为我们的“斜视”所带来的后果。让我们明白,不是我们与他人或世界拥有亲密关系,我们就能摆脱深层次孤独的纠缠。福楼拜想象了这个故事,蒙克描绘了这个故事,那我们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策展人问到。
展览把电影片段以各种录像装置和放映厅的形式与蒙克绘画完美地并置在一起,人们穿梭在影片与绘画交错之间,也穿梭在故事人物关系之间。蒙克的绘画也都被悬挂到齐膝盖的高度,以便观众可以坐下来慢慢观看每幅画,进入画中或影片中的人物处境,也进入自身的处境。策展人邀请人们坐下来看和听。
展览的空间布局呈现出不断升级的孤独感:展厅一的主题“电影效果与孤独”,展示电影中大场景大关系和蒙克早期风景写生。展厅二是“窥视”,展厅三是“白日梦”,展厅四是“厌倦”,展厅五是“令人绝望的消遣”,展厅六是“幻灭”,展厅七是“死亡”。
整个展览十分细腻、沉重,发人深思,甚至看到最后会产生深陷泥潭的无力感。展览最后是直面影片中艾娃痛苦死去,身边朋友慌乱无助的情景,以及蒙克描绘死亡的画面。展览出口处,观众会在一面镜框中看见自己(镜框与蒙克画作的框完全一样)。
在一处贴有蒙克绘画卡片的墙面上,你可以把一些对话内容组合在那些人物关系中,如“我感到被幽暗所渐渐吞没”、“当我和别人相处时我总是带着嘲讽的面具”、“当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可以联系我”、“我受够了”等等,你可以宣泄或无视,也可以安慰或倾听。显然这也是一个引导人们关注抑郁症的展览,它让人们看到人的深刻孤独和我们对待身边人所需要的某种敏感。
以《呐喊》闻名世界的蒙克,在一百多年前超前地描绘了人们那时也是今日的精神肖像。
蒙克的主要代表作其实几乎都在挪威国家美术馆,蒙克美术馆时常把大量的蒙克画作与今天或历史中的某些方面联系来对照展示,也显示出他们在策展方面的意图。上次见他们是把北欧人类史与蒙克的风景画结合在一起,因此这次展览几乎不见风景画。这种策展方式也正是传统意义上策展人的职能,守护文化机构的藏品,根据主题或类型或社会需求进行分类来向公众开放。这样不断地展示藏品却又不断地挖掘藏品所蕴含的丰富性。
2017-4-9
基弗《天梯》(1990-1991)
Astrup Fearnley Museum of Modern Art in Oslo
雅各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
基弗说,那个“书架”装置《女祭司/两河流域》一定要放在那幅《荒芜风景》的旁边,因为那个“书架”承载着那幅画中被毁灭的城市的照片。
2017-4-8
路过街边一处公共雕塑《草根广场》(Grass Roots Square),韩国艺术家Do Ho Suh(b. 1962)作品。挪威人骨子里实实在在的社会主义。
2017-4-8
挪威艺术家瓦尔闻Kjell Varvin(b.1939)在Kunstnernes Hus当代美术馆的个展“自由几何学/易动的变量”(Free Geometry/Unstable Variables)。
美术馆就是他的工作室,他每天在观众进去之前组装又拆卸,他改变作品形态,拍照并发布在社交网络。观众每天进去看到的面貌都不一样。他甚至邀请观众参与组装,邀请其他艺术家带自己的作品进入展场。
瓦尔闻的艺术可以被看做是打破空间与表面的三维绘画,空间、周边氛围和观众自己的视角都成为完整作品的组成部分。
瓦尔闻的艺术承接着结构主义、包豪斯和类贫穷艺术的传统。
瓦尔闻强调作品的探测与过程,每件作品都可以移动、重组,既可以独立呈现也可以是庞大复杂结构装置的一部分。他的作品持续保持着建构与瓦解、秩序与混乱、分析与直觉之间的平衡。他的作品常被比作自由爵士。他在作品中反复调试着不稳定性(instability)和未完成感(imperfection)。他在展览中持续保持着作品在几何学风格中的动态演变,而非艺术家自身的规划,使展览处于实验和永久性的自然演变中。
展览期间观众可以随时带着票,回到展厅去看这一切的变化。
2017-4-6
好的画会让人有一种久违的感受,一种视野被豁然打开的体验,会让人对绘画抱有巨大的信心。
每一个细节和整体都被反复推敲,从1993年画到1994年,2010年翻出来改一下,2015年2016年再改一下。从未见过如此纠结的画家。展厅里每幅画都经历至少三个绘制阶段,跨越二三十年。
我在一幅画面前看得比一部电视剧还久。每幅画的框的制作都不一样,任何一个最细微的局部都是一幅独立的画面。无数的画中画,组成一幅幅恢宏巨制。既有绘画的超凡素养,又有开阔格局的画家,今世罕见!
莱奥纳多·理查德Leonhard Rickhard (b. 1945)是挪威当代艺术界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之一,他有自己独特的视野和技术,他重新激活了绘画作为艺术表达的意义。他的绘画高度结合了观念策略与形式探索,这是理查德的绘画最具标志性的成就。
过去四十年,理查德不断向挑战绘画的可能,发展出一种独特的多图叙事。
展览在理查德的家乡阿伦达尔(Arendal)的市立美术馆举办,一座只有四万人的海港小城。
在挪威最具代表性艺术家理查德展览的楼下,是四位北欧更年轻一代艺术家的画展(分别来自挪威丹麦瑞典),可见策展人的心意:绘画活着,还活得挺好。
在一位年轻艺术家的画作前,画领带的那位画家写到,对于一些患轻度抑郁的人来说,打漂亮领带比吃药更管用。
2017-4-4
没想到展览开幕之后第二天下午的艺术家座谈分享会,会来那么多人,满屋都是,还有市长和文化部门工作人员坐在最后的角落里,静静地坐着,也没人搭理。
挪威人是真爱艺术,很乐意与艺术家交流,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收藏各式各样艺术品,跟家里摆盆多肉植物一样稀松平常。
主持人阿尔弗雷德问各位艺术家:“你们作为艺术家,已经拥有怎样的自由?又希望拥有怎样的自由?”
阿尔弗雷德的问题非常好,我会倾向于思考,艺术家已经进入(而非拥有)怎样的自由,希望进入怎样的存在。这个问题是内在的也是社会的。
2017-4-6
展后艺术家讲座上来的人数就已经让人意外了,没想到一场欧洲艺术史学者的演讲也那么有吸引力,美术馆里人山人海,全是市民,许多人驱车一两个小时赶来利勒桑这座小城,就为听一场学者的演讲。挪威人富也就算了,还那么爱学习……
艺术史教授Gunnar Danbolt是策展人巴布洛当年在卑尔根艺术学院的老师,曾在国家美术馆、当代美术馆都担任重要职位,常年在电台电视台主持艺术类节目,拥有广泛听众群。
古纳尔以伦勃朗的浪子回头开场,追溯古罗马到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以来,欧洲艺术家如何表达“和好与恩典”这个主题。
大量教堂建筑、雕塑、壁画、绘画关于人的堕落、上帝成为人、耶稣基督出生、上帝的最终审判,整个关于人的堕落以及上帝寻回人类的叙事。
在挪威的朋友说,这样注重学术与精神层面的艺术节,就是在奥斯陆甚至欧洲别的城市也是属于高品质的。我第二天分享的主题是《和好与恩典: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关系重建与价值生成》
2017-4-7
阿尔弗雷德·瓦格斯伍德(Alfred Vaagsvold)住在挪威南部利斯塔,守护着大西洋东海岸,北欧大地最早显露出来的地方,一座灯塔和灯塔下的一家画廊,近三十年。
过去,海上起浓雾,灯塔就要靠它巨大的声响来引导航行。
过去,住在利斯塔的稍微有条件的家庭都需要变卖家产,买张船票穿越大西洋去到美国东海岸讨生活。这里太冷了,只有石头和风。
阿尔弗雷德在这个广袤的海岸边做起了挪威最早的国际大地艺术节(1992),至今还可以看到九十年代留在海岸边的艺术品。
老先生精力充沛,然而身体近况欠佳,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刚出来,在风中有些颤抖。但两个星期前他换了一张全新的房车,以便四处奔跑。
那天我在利勒桑做讲座,老先生开着他的大房车两三个小时赶来,完了告诉我,我实在太高兴赶上你的讲座,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完全赞同!之后我们在屋里聊到深夜十一点多,老先生坚持要驱车回利斯塔,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他说:“我要是累了,可以随时停下来睡觉、洗澡,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换张大房车。我接下来还要开着车,拉着作品和老婆去德国做展览。我更希望拉着作品开到中国,那一定很拉风吧!”
三万两千年前的手印——澳洲北部地带沿途考察旅行日志
文:罗菲
* 本文为作者2015年8月受邀考察澳洲北部土著艺术的旅行日志,四位中国策展人樊林、黄云鹤、刘丽芬、罗菲受邀参加澳大利亚“达尔文至布鲁密沿途考察项目”,该项目由澳大利亚文化交流项目发起,澳大利亚驻华使馆支持。这些日志写于沿途零散的纸张上,回来后整理,其中包含许多来自情绪和经验的碎片。可以说,澳洲旅行的经验完全超出了我们几位的预期,也调整了我对艺术和整个世界的简单认知。
2015年8月6日
5点起床,昆明飞广州。我和丽芬在广州机场与樊林、云鹤汇合,经新加坡,到布里斯班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已,再飞达尔文,36小时的奔波…… 在航班上读野夫的《乡关何处》,禁不住泪如泉涌。
8月7日
海是碧绿的,清透得很。 看着澳洲平原上处处升起的白烟,仿佛飞临战场。4月以来达尔文就一直干旱,滴雨未下。在旱季,树木自燃和人为烧树活动都较为频繁。 到达尔文,澳洲北领地的首府,放下行李即去参加北领地美术馆正在举办的第32届澳洲土著和托雷斯海峡岛屿的艺术节。在一个展览开幕式上碰到去年来昆明在TCG诺地卡参与和云南具有少数民族身份的当代艺术家群体对谈的土著艺术家和策展人们。 夏季模式的冬季,倒是第一回体验。
8月8日
参观土著艺术博览会,许多绘画原作和艺术延伸品,还有土著舞蹈表演。 土著的绘画很像抽象绘画,普遍使用点状和细线条,但其实都是许多的部落故事和土著生活场景,而不是从具象提炼出来的抽象。经大红袍介绍,从作品中可以分辨出他们生活的不同区域,比如灌木地区、沙漠地带和岩石地区。在展馆外参加土著岩壁绘画工作坊,发现用草制成的笔来画画很难把握。对他们来说,土著艺术一定要通过磨制的矿物颜料和草来画才正宗。
8月9日
继续参观土著艺术博览会。 下午开始准备行程食物,我们已经按耐不住想要上路了,对博览会里的土著艺术已经比较熟悉,更想去看看它们生长的地方。去海边散步。
8月10日
7点起床,9点离开达尔文,上路。
顺路拜访Wetland Cruises湿地公园,澳洲北部有旱季和雨季之分,游客一般都是旱季来,但雨季更精彩,动物迁徙,平原变河川,只是自然条件不允许游客造访。根据记载,中国人最早于1882年来到过这里。
进入巨大的卡卡度国家公园(Kakadu NP),中途休息,简易草地午餐。大家拿出相机拍摄在我们头上盘旋的乌鸦,它却不怕人,甚至落下来吃我们给它的食物,之后自在地在我们身边散起步来。我把相机镜头转向一旁的停车场,远处正巧路过一群刚刚从商店里走出来的年轻的女性土著,她们突然冲我怒吼:“我们不是动物!不要拿相机对我们拍!”她们不断愤怒地重复这些话。我有些吃惊,立马收起相机,表示抱歉。Kate表示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我们有的土著可能对相机十分反感。
下午到达营地Meri Campground,离湿地较近的一块灌木丛,条件设施比想象中好,有厕所和淋浴区,有可饮用的水。支帐篷,捡树枝,云鹤给大家泡茶。
去离营地不远处的Ubirr Art Site Walk & Sunset Lookout看岩画,欣赏日落。登上巨石,面对广袤无垠的大地,我这才意识到,此刻,我站在澳洲,此刻,今天即将谢幕。 人们爬上古老的巨石上,找到各自的地方坐下,那么多人,极其安静,像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 人们目睹太阳缓缓落下,壮观而伤感,就像谁也阻止不了一个生命、一个国家、一种文化的陨落。但它不是陨落,不是坠落,不是轰然倒下,而是像国王从宝座上徐徐走下来,走向另一个战场,去到黑暗的那边释放光明。众人目睹那荣耀的时刻,这一切很快消瞬即逝。它的离开是为那本就荣耀无比的澳洲平原加冕,让本就壮丽的大地拥有了来自奥秘世界的启示。 这一刻,这块巨石成了一个剧场,一个为今天举办谢幕仪式的剧场。
其实每天都有隆重的序幕和谢幕,每时每刻都隐含其中的仪式和启示,只是我们把每天举办仪式的剧场变成了过场,匆匆而过,焦躁而逃。我们难以放下手中的事情,让心静下来,仅仅为了等候一个仪式的发生。仪式,很多时候是最无聊的时刻,只有空洞的过场。没有一次陨落或消散不是命定的,也没有一次是绝对的,正如太阳明天照样升起,这是上帝给澳洲土著的启示,给人类的启示,不必被“终必死亡”这事所迷惑,有死亡就必有复活。 有意思的是,我看到许多白人会虚心地像土著学习了解他们的神灵,了解并遵守他们的诫命和智慧。或许,现代启蒙的另一端即是蒙蔽。 在漆黑寂静的营地生火做饭,举目浩瀚星空,还有划破长空的神秘的银河,令人叹服造物的奇妙…… 这夜,蚊子和星星一样多。
本图原图由黄云鹤拍摄
8月11日
一夜未眠,帐篷里打死蚊子数只。 6点起来,7点出发,赶在河水漫过石桥之前离开国家公园,去到一河之隔的土著自治社区的艺术中心。 当地土著画家Tommy带我们上Injaluk Hill山上看32000年前的岩壁绘画。听他细心讲解洞穴时期的客厅、厨房、仪式、律法。32000年前,土著在这里安静地生活。死了,就用树皮包裹起来埋葬在身边。在埋葬先祖的地方不允许拍照。
土著看重自治和自身文化的独立性和完整性,他们通过过去30年来争取来的权利和土地,选择远离白人的城市,与先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继续他们的生活,继续画着先祖画的画。 从艺术中心大致了解了一下,这里的土著艺术家一般没有固定收入,他们是从销售艺术品的利润中提取60%—70%作为他们的主要收入。艺术中心往往会销售一些艺术延伸品,旅游产品供客人带走。从艺术中心的展厅和贮藏室看,销售应该十分乐观。 参观完艺术中心回到河这边,我们的营地,三顶帐篷和一张桌子,竟然有回家的感觉! 下午再次上山看日落,遗憾今天的观众太吵了,丝毫没有特别的感动。人的喧嚣导致神的隐匿。
8月12日
离开卡卡度国家公园营地,去往Katherine。 沿途两边有许多蚁巢,有的2米多高,据说蚂蚁需要一起工作10年才能筑起来。 频见大火焚烧树林,十几公里的树木被大火烧光,漆黑而狰狞。有时也见滚滚黑烟,那是人造物在燃烧,树木燃烧是呈白色烟雾。 路边有许多蛋状的巨石矗立在另一块石头上,或半山腰,像有人从天上扔下来。所以土著会认为那是上帝干的,这往往是一种诫命或启示。 下午5:30到达Katherine营地,这里终于没有蚊子,很多房车,巨大的洗澡间,有公共厨房,露营条件比前两天好太多了。 我们开始聊澳洲土著与白人的关系,文化冲突,认同感,历史上的伤害…… 土著有被称作“被偷走的一代”(the stolen generations),是指澳大利亚白人政府于1910年至1970年间所实行的“同化政策”所影响的一代人,政府机构强行把数10万的土著子女永久地送到白人家庭和政府机构照顾,以“白化”原居民,令原居民儿童与父母长期分离。有的甚至在非人的条件下艰难生活。这令到大部份原居民受到歧视,在心理上受到伤害。直到2008年2月13日,总理陆克文终于正式在国会上向原居民表示道歉。
8月13日
8点离开营地,去Nitmuluk(Katherine Gorge),乘船游览澳洲的三峡。 访问著名的原住民演员和音乐人Tom E. Lewis。一位很有热情的艺术家,在当地创办了每年一度的“Walking with the Spirits”艺术节,他跟我们说: – 他自己很早学习艺术,学莎士比亚。 – 他认识自己的国家,但不了解自己的故事。 – 土著是通过绘画来传讲故事,而不是语言。 – 汉人最早来这里找海参做生意,土著与汉人从未打仗。 – 故事需要从小孩、从家族传讲起,人们需要从别人身上看见故事,而不只是听见。 – 自2004年他开始与ABC国家电视台合作,记录土著的故事,在学校电视上播放,因为上一代土著正在渐渐老去,死去,上周他母亲的老师也去世了。 – 人没有灵性就不能工作也不能生活。 – 我少年时候去爬山,看见另一座山,山上有一棵树,这个画面至今令人印象深刻。
8月14日
8:50离开Katherine营地,比计划晚了50分钟。 600公里的车程。
11:30到Victoria River简餐。坐了一天的车,6点到达Keep River 国家公园。 这里全是红土,汽车疾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这里没有洗澡的,只有貌似雨季时候储备的大罐的水和无水马桶。 我们都已经被打回原形了,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8月15日
7点起床。等土著艺术家Pegge和朋友们来接我们,她那边比我们这里晚一个半小时。 Pegge带我们沿着一道河畔的石崖看一些古老的壁画,手掌、大蛇、秘密神……依旧不能拍照,害怕惊动先祖的神灵。 岩壁上不时可见清晰的手掌印,这些掌印只能由当时家里的男主人拍在岩石上。贡布里希说这是艺术家作者意志的早期体现,土人说这是他们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些手印,或禁止做的事。如《疯狂的原始人》动画片里的父亲那样。 在信念上,原住民或敬畏祖先的神灵,又或者信仰基督,又或者是现代自由派,以强硬态度争取他们的权利,守护自己独特的身份。 “被偷走的一代”被白人和教会伤害很深,原住民心中有很深的伤痛,Kate说就像中国人的历史里也留下了很深类似的伤痛,比如与日本人的历史。 Peggy母亲很小的时候为了躲藏警察抓自己去当劳工,藏在河底下用芦苇呼吸躲过一劫。她带我们去到她小时候躲藏过的心惊动魄的河岸。这样的故事可以传讲至今,一代又一代,他们不禁感叹到:“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后,终于活下来了!”留下止不住的叹息和感恩…… 西澳有的地方直到70年代才有白人开发过来,他们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后现代”,这个中况味让人难以消化。当原住民对过去家庭、族群和历史讲述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其中的辛酸苦涩、愤怒和不解,这也正是整个20世纪人类的历史。在中国,伤痛布满整个20世纪的每一个毛孔。古老的文化、家族、爱情被迫割裂,留下几乎不可治愈的伤痛。只是中国人似乎并不擅长讲述自己的过去,尤其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父辈似乎不想把这种伤痛以及麻烦传讲给下一代,尤其是四九以后,讲述伤痛是有现实教训的,许多人不想让下一代继续活在伤痛中,于是选择“善意的遗忘”。人们寄希望于时间而自行消散吧。或被迫遗忘、清理…… 记忆消散,我们普遍没有面对自己个人、家族、国家真实苦难和羞辱的勇气和讲下去的兴趣。这几日读《乡关何处》,深刻感受到,正是那种让人难以掩饰的泪崩,是国人真正害怕的,因为残忍的现实仍在继续折磨着过去的伤痛。
8月16日
8点起床,爬出帐篷,面对巨大的猴面包树和猩红的尘土,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与我没有关系,完全不需要我做什么。时间是错乱的、漂移的。海德格尔说,“此在是不在”。
望着几万年前的手印,我们父辈、先祖的生活痕迹在何处?
最后的露营已经结束,中午途径南半球最大的水坝。 山上有许多“秘密之地”,是进行仪式的地方,有神灵居住,妇女或未成年人禁止进入。 显然,西澳比北领地色彩更亮丽,同样野火肆虐。
14:35到Kununurra城,有电话信号了!!!!!!!
夜里在客房与樊林老师对谈中国当代艺术。
8月17日
住在房子里有些不习惯了,人类的文明好像就隔一条街似的,从远古石器时代到后现代。 拜访Waringarri土著艺术中心,这个由土著艺术家创作,成立董事会,由职业经理人运营,通过艺博会和大量游客销往世界各地。这种模式始于1970年代,由土著里有欧美经验又有影响力的艺术家牵头,这种中心在这个地区就有三十多家。 参观当地公共医院、法院等公共空间里的土著艺术,土著艺术家往往是一群人协作共同完成。晚上受邀去Waringarri Aboriginal Arts的Cathy家吃烧烤…… 在这个不大的城市同样可以看见银河,黑漆漆的山头。 明天就要回国,告别有银河的夜晚了。
8月18日
16日早晨起床后就感到嗓子疼,也许是那两天露营的时候被风吹的缘故,这几日越加明显。 上午去中福在这里投资的农业项目,他们曾于2013年带土著艺术家到上海全摄影画廊展览。 下午离开Kununrra去Darwin,结束在澳洲的考察,也已经相当疲惫,每天遇见不同的人,了解不同的事物。这些天所见所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吧……
飞离澳洲平原,焚烟仍在大地上讲述它自身的故事。
更多访问策展人Catherine Croll 的报告:https://catherinecroll.com/chinese-curators-road-tr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