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马的传奇故事

hilmar-works000下午挪威艺术家马赫尔(Hilmar Fredriksen)和安娜(Anne Rolfsen)夫妇与部分本地艺术家碰面交流,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下午,艺术家们谈论各自的作品,谈论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艺术运动,那个年代的杜塞尔多夫,艺术和艺术家的意义,艺术家的生存与婚姻,宗教,文化,今日世界所面临的挑战……

hilmar-works00在进驻期间,赫尔马把创库艺术家工作室丢弃的一些物品信手拈来成为艺术:把残缺的石膏脚趾和扫帚放在一起,为一幅普通的面具加一粒痣在下巴上成为“毛”,把一座废弃多年的展示台变成可做冬夏转换的地景艺术……赫尔马的艺术哲学是,在现成物上做最少的加工,使其成为艺术。最好的艺术是那种看了之后让人哑口无言的艺术。

anne-works安娜的作品是基于几何原理的抽象绘画,她在布满网格的纸上作画,通过作画来写诗,她喜欢美的艺术。她竟然觉得昆明都太灰了,想念挪威的蓝天,我说你还没去过北京吧!

毫无疑问,赫尔马是挪威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也见证了当代艺术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发展与挑战。以下是我根据交流对话整理的一小段自述,充满传奇色彩。

赫尔马•弗雷德里克森:

– 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很无聊,我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长大,家里没有文化气息。但我从小喜欢画画,唯一接触艺术的机会是我的一位好友的爸爸教过我们画一些小雕塑,后来他带我们去国家博物馆对着那些希腊雕塑画写生,那时我13岁。后来我分别进了初级和高级的艺术学校,但年轻时我有吸食毒品,因为吸毒,我们的整个头脑都废掉了,无法正常学习。那时我喜欢东方哲学,主动退学,去了修道院,前后差不多在里面待了7年。通过冥想,头脑才渐渐恢复正常。

– 出来后重新考大学,那时的挪威艺术教育非常无聊,大多数老师都在教法国现实主义。但当时的德国已经风起云涌,约瑟夫·博伊斯,安迪·沃霍尔,白南准都在杜塞尔多夫,于是我申请了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当时的杜塞尔多夫已经相当沸腾了。我特别想考取成为弗里茨•施韦格勒教授(Fritz Schwegler)的学生,那是1980年。那时很有意思,导师要求申请考学的学生与导师见很多次面,直到老师确定很了解你为止。我说我不可能三天两头从奥斯陆跑来杜塞尔多夫,太遥远了,那我应该来见你多少次?他说你来三次。我说好。我就立马走出办公室,敲门,说我来了。又出去,敲门,我又来了。这样三次。(大笑)所以弗里茨教授说:“好,你通过了。”

– 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当时不是由学生去申请考这所学校,而是学生向某位导师提出申请,学院不重要,老师重要,学生不是考学校是考老师。我的老师弗里茨教授认为,学生绝对比老师重要。因此他会特别精心地安排什么人组成一个班集体,因为学生们需要合作,需要互相能够沟通和欣赏。这种观念对我影响很深,直到我后来做老师,我也一直都认为学生远比老师更重要。

– 我的导师从未上过艺术学院,但他自己的艺术语言和系统非常强大,他鼓励我做行为艺术。导师的观念是激励我们做出原创作品,不要有其他人的影子,不要去学其他人,更不是跟老师学,而是找到你独特的自我,我所表达的是其他人无法表达的,因此我从一开始就这样做艺术。记得第一堂课,导师走进教师来看我放在地板上的作品,看完了说,你这些都是艺术,但是我们这里不做艺术!意思是,这些看上去都太像艺术了,但我们这里不做那种看上去像艺术的东西。我当时很郁闷,我好不容易来这里是为了做艺术的,但进来后却不准做艺术。这样的观念对我影响很大,这是我在其他任何学校都学不到的。

– 关于不少国际策展人和艺术史学家把我纳入激浪派来研究,其实我并未直接受到激浪派的影响,我也从未参加过激浪派的任何活动,但我的艺术理念和他们很像。另一个原因是和策展人有关,当时把博伊斯带去美国并极力推出的,是一名德国策展人仁尼·布洛克(Rene Block),他当时也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他对我的事业发展非常重要。他当时来到我家里来看作品,那时我都没有工作室,在家里做雕塑。我非常清楚那次拜访对我来说会很重要,我热情地准备好最好的作品,但当天他看了之后貌似对我毫无兴趣,我以为搞砸了。但后来他又回来了。

– 这里可以介绍另一件作品《生命之水》。这件作品是由一件冰箱和一件加热器组成,一边冷一边热。那是1990年,仁尼·布洛克邀请我参加在悉尼的双年展,当时挪威领馆给我资金让我去参加,我当时觉得很荣幸,代表整个挪威的艺术家去参加双年展。我收拾好行李,大箱小箱,带着一些雕塑,还有太太安娜和女儿,我们就一起去了。当我走进巨大的展厅时,我仍然拖着行李,家人跟在身后,我看到在场的都是世界上最顶级的艺术家,那些大腕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团队,忙得热火朝天,我却只有行李和家人,当时就惊呆了。仁尼·布洛克一看我这造型说,你可能不能参加展览了,因为这里有的雕塑比你的更好。我当时就震惊了,难道我要回家了?那天一晚我都没睡,然后就有了这件作品的想法。在北欧神话里,世界的起源是从一个黑洞开始的,黑洞的两头一边是热一边是冷,两边试图互相影响,因此中间就产生很多雾,当雾沉下来之后就成了冰,然后就是水,这就是生命。这给我灵感,我把敞开门的冰箱与加热器对着放,冰箱里因为加热就出水,一地的水。第二天,我站在本来应该展出我作品的地方呆着,但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策展人会从这里经过。他身后跟着一大批记者和工作人员,他们经过的时候,我挥手请他们站住,我说我现在有个方案。仁尼·布洛克说我给你五分钟讲,我就把这个说给他听。他从来都不笑,没表情,我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他回头对着那群人做出指示:你,去买冰箱,你,去买加热器,你,去图书馆找神话的资料印出来。突然我就有了一个团队啦!于是我匆匆忙忙弄了两天,直到我插上插头那一刻,仁尼·布洛克开始开幕式讲话了。

我们继续就一些话题展开讨论,以下是赫尔马一些有意思的观点:

– 我再次问到艺术家的身份构成,比如作为先知的艺术家,作为巫师的艺术家,或者热衷于宗教和哲学的艺术家……赫尔马认为,当艺术家深度挖掘自己角色的时候,艺术家需要牺牲自己,倒空自己,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而这也带来另一个更深层次的身份认定。

– 有理想很重要,一开始就要有自己的理想,如果实在没有,可以弄个伪理想,然后一边工作一边完善这个理想。

– 人活着不只是为了食物。还需要艺术。

– 我一生都被艺术所占据,当我有钱的时候,我就会去买其他艺术家的作品。艺术需要被不断支持。

– 激浪派其实是受日本文化的影响,日本的佛教和禅学,比如铃木大拙、小野洋子等等。但如果我们更深的挖掘,根源其实是中国的道家哲学。因此我对道家哲学非常感兴趣,我这次展览开幕式之后要去武当山拜访。

– 现代艺术是基于主义的各类运动,比如印象主义持续了40年,立体主义持续了20年,观念主义持续了10年,后来“主义”的生命越来越短,现在“主义”的年代已经结束,今天是“个人的主义”,现代主义的艺术史已经终结,现在是后历史时期。(注:这是典型的阿瑟·丹托的艺术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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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马和安娜的作品都非常棒,尤其是赫尔马的作品,从70年代到今天,那种深度发展的能力非常强,并且多元化。他的艺术生命线非常长,格局非常大。很多中国艺术家的艺术生命线非常短,而且都是一截一截的线头,连不起来,更谈不上格局。

反思今天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我们做的都太像艺术了。中国的当代艺术往往是以西方当代艺术为参照,看上去很像当代艺术,或者很像印象派,很像抽象表现主义,很像象征主义,很像苏联绘画,很像行为艺术,很像观念摄影……我们一定要像某种合法的经典,很像某群成功艺术家的样式,否则我们会没有底气,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整个方法论、思想资源、眼界、价值观都是碎片化的,我们缺乏根基性的自我判断的能力,我们所有的判断都来自他人。这是最要命的。

……

今天也是赫尔马与安娜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我们为相信爱情和艺术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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